文/素黑
一个生命中难以抗拒的旅程,到底希望写些甚么?以后的以后会出来,现在的我却知道。我还不够浪荡,好歹也回应一句: 总要离开一下的。答了等于没答。不满意的,我会再转一个方式: 都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出走。说时想着崔健的《出走》,我心爱的老歌。
想写弃。
是这个写弃也是那个舍弃。《红楼梦》我最看不下,却只记下最精警一两句: 譬如,不离不弃。
不离开,便不会弃; 要离开,自然会弃。你总不能把身还所有好坏轻重带上机。当然带入心是另一回事。要离家出走了,考虑弃置甚么的同时,或者是之前,其实是考虑想留甚么。我怕面对想留的,因为通常涉及最脆弱的情事。所以,我故意从另一端入手,把要弃置的,一五一十翻出来。我想这个动作是冷酷无情的,多少有点受男性道统潜然默化的影响,把感情用事变成负面懦弱的女儿家事。我还是宁愿冷酷,不然,难弃。
原来,一翻就是十多年的账。
十多年的写作,合起来有四五个小纸箱加三本四十页双面胶袋文件套,厚厚如山。叠起来有一米二。大半个孩童的高度,一个孩童的年事。
一下了要把十多年来的写作清理掉,相当困难,却又比想象中容易。困难主要是技术性的,也是劳动性的。一张纸身轻,一米二厚的纸叠,重量你可以想象。幸而今年年初搬家时已清理了另外两米四的学术影印文章和笔记。识字确实不是环保的玩意,尤其是曾经迷信过知识和哲学的时候,要追求一个单字的概念,分分钟读上十米高参考书和一米高影印纸。
这次离开的好处是,让我体验纸的沉重。无论搬入或者搬出,保留还是遗弃,都同样沉重,沉重。写两次也不能表达它的真正沉重。更荒谬的是,原来大部份是未详读过,甚至未摸过。在拥有的同时遭受遗忘。
几乎所有形式和内容的拥有,命运都大同小异。甚么是生命中最沉重的呢?
就是拥有。
还是舍弃比较适合我。一旦决定要舍弃,一切又变得无比容易。十多年的作品,来回数次,把它们运到门口便了。前后不消三分钟。